屋外阴云遮天蔽日,屋内住客沉默无声。
(资料图)
七世落雨醒来时,感觉从头到脚浸在潮湿的冷意里。窗外的小院里已经堆积出一层纯白,看来昨天后半夜老天爷并不安分,先盖一层乌云在这片土地,又给这可怜的小村子扣上一碗丰盈的雪。
他穿上厚袄,走出老屋。昨夜被欺辱的络腮胡男被他带回房间,有其他人照顾,倒也无需他担心。
老屋院内到村头的路已被素雪占领,没过脚背的积雪下藏着坚硬的石板路。自从在异世界生活,七世落雨养成了每天早起散步的习惯。他远远看见昨夜那些卫兵在村庄东边聚在一起,心里想着要是引起注意,还可能招来麻烦。于是离开延荣村,向翠鹃山上走去。
上山路远,根据商队里其他人的说法,要绕翠鹃山走上十几分钟。行至半路,前方忽然传来一片嘹亮的歌声。再走几分钟,山脚下豁然出现一片平坦空地。空地之外,一个头戴绒帽的男人候在枯枝树林间。再向远看,空地旁立着块三米高的石头,孟紫怡站在巨石上,歌声正是从那里传来。
“山塬冬(那个)月亮起得早,
伯伯催我紧赶去放羊羔羔。
我撺去大塬向天上望,
灰格蒙蒙的顶上飘鹅毛!
延荣天冷见不到冬袄袄,
溪骨围炉人人(那个)有火烤。
赶着羊群归家的声音小,
是怕把豺狼惊扰!”
“落雨兄弟,过来,过来。”
头戴绒帽的男人招呼着。
直到对方喊出名字,七世落雨这才发现,原来对方就是自己昨天在村中见到的那位名叫石榴的“商人”。
“落雨兄弟,你怎么也来啦?”见七世落雨向自己这边走来,石榴问道。
“我早上醒得早,就出来走走,没想到能遇见你们。”七世落雨看看石榴,又看看远处巨石上的孟紫怡,“你们不是一起来的么?为什么你不过去?”
商人听见这话,忽然腼腆起来,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紧张;“不瞒你说,兄弟,其实我也是跟着她来的,我、我这不是,有求于人嘛……”
七世落雨问道:“什么有求于人?”
兴许是七世落雨说话声音洪亮,石榴忙不迭地望了孟紫怡一眼,见她没有反应,又动手比了个压低声音的手势:“小点声,兄弟。你可能不知道孟紫怡在这一带商人里的威望。要是我们在松雪城的大客户能拉来她长期合作,那我这一趟……”
眼看着石榴对自己挤眉弄眼,七世落雨心中顿生无奈。他对商人之间的算盘不感兴趣,毕竟再大的生意也扳不倒魔王。他无需站在旧日王国的废墟上,地球与星海赋予他的能力就足够他坚定自己的最终目标。
“所以,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出场?”七世落雨问道。
石榴将手伸进深蓝棉服的衣兜里,似乎在盘动着什么。七世落雨看了看那块延伸到大腿的深兜,心想,若是几摞真金白银里面也未必不能塞下。
商人嘿嘿一笑;“当然要借用一下你的身份啦,早上睡不着出来散步,却撞见一位美丽的小姐在这里放声高歌,于是自然地上前攀谈……”
“好,收声,收声,到这就可以了。”
七世落雨忙制止住他:“接下来怎么说服她还得靠你自己,祝你顺利。”
石榴微笑着点头:“嗯,一定会顺利的!”
七世落雨对他点点头,便要顺着来时的路离开,刚踏出半步,忽然问道:“对了,石榴。可以给我看看你兜里揣着什么吗?”
风动,吹出枯枝在冰天雪地中的颤抖声。
瞬息间!夺目银洌与璀璨星光相辉,尖利的匕首碰撞上缠绕双臂的银河,乍现出的能量将附近一段枯枝摧折落地。
石榴一击未中,当即弓腰上前,银冽再出时,直逼向七世落雨颈侧!
而那流转的银河比他动作更快,侧身躲闪间,如坠千钧般砸在他脸上,向内侧倾轧进去!
柔软而沉重的物体砸在地面上,短短两回合间,胜负已定。
坐在三米高的巨石上,举目便是漫山遍野的银白。
孟紫怡奋力喊出心中的烦闷,望着雪地怔怔发呆时,身后忽然传来皮靴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。
多日以来困扰她的心事总算有所发展。给自己加油打气似的,她攥了攥左拳。随后在转身间右手从腰间一抹,将两枚藏着爆炸能量的圣石纳入掌心。
“孟姐,没想到你会唱山歌,还这么专业。”
雪地中向自己走来的,是商队中借行的小男生,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,眼神却比商队里大多数老油条都清澈。见是他,孟紫怡紧绷的心有所缓和,右手也缓缓插回兜里。
“哎呀,瞧你夸得,哪里专业了,都是自己唱着玩的。”
平时眼神锐利、行动干练的商队头领此时却左手轻扇,倒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娇嗔着“讨厌”。
七世落雨自然不知道孟紫怡右手正在收回杀招。他只以为自己夸到了孟紫怡心里,才让她露出这不曾在别人面前展现的羞涩的谦虚。
“刚才那首歌,是在唱一个年轻人放羊的故事吗?”他借机问。
孟紫怡没有直接回答,她缓缓地自言自语;“我小时候在大塬上生活,那时候出去放羊,一放就是一整天。我还记得,当时听长辈讲过一个牧羊人与狼群的传说。传说里,机智的牧羊人与狼群周旋了两天一夜,最后以一只羊的代价安全回家并保住了其他羊的性命。”
“可是,我没有传说中那位牧羊人的机智,所以最开始放羊时,总被吓唬得万般敏感。虽然后来放羊习惯了,也忘不掉小时候的趣事,坐在这儿,想到什么就唱什么咯。”
孟紫怡对七世落雨俏皮地眨眨眼,看对方没想打断自己的样子,又说道:“我们这个年龄的人,在给自己绘制梦幻的生活时,无非想象两种时期。记忆中最珍贵的幼年,与遥遥无期的老年。”
“毕竟在经历几十年的打磨后,我无法保证自己还会是何模样……不过换句话来说,未来,不就是留给人加以期待的么?”孟紫怡继续说着,她看着七世落雨盘坐过来,认真听话的样子,忽觉得有点可爱。这样的话她也曾对商队的同行说过,算不得吐露心扉,闲谈而已。
“于是我就会回忆过去,想象自己重回最喜欢的那段时光。不过那段时光终究存在于记忆中,只要通过主观喜好对那段记忆进行修缮,往往就能沉浸在那个对自己而言‘完美’的环境里面。”
就在这时,七世落雨忽然抬头,目光对上孟紫怡的视线。
“或许,无需想象未来,只是因为当前生活中的目标太过明确呢?”
“哦?我一直认为,只有当事人对生活中的追求摇摆不定时,才会因为无法预测未来而不去想象未来。”孟紫怡没有移开视线,“要继续说说你的想法吗?”
七世落雨点了点头,他将目光放在孟紫怡身后,他来时走过的枯枝林。又转头眺望东北,远远地,只看得见天幕下一座又一座山。
此刻乌云淡开,黯淡的阳光铺上积雪的群山,即便如此,也称得上天色微亮。
“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人,未来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,如传说中在断魂河边与魔鬼决战的大将军。如那位憨团子花的故事里,明知会动摇威信,却依旧放走被一片叶子救下之人的残暴君王。如朝闻道……”
七世落雨的话戛然而止,他意识到自己举的例子太遥远了。
他看向孟紫怡,后者依旧认真听着,陷入思考的表情说明她在回忆刚刚话中提到的传说。
“可是大部分人并不是这样的人,他们本就该拥有选择的权力。当选择到来时,即便是我也会相信,只有拥抱未来,才有回忆过去的机会。”
孟紫怡听他补充完最后一句话,释然地笑笑:“你说得也很对,或许无论如何,几十年后的未来都不值得想象完美。”
“毕竟,更难处理的麻烦就摆在眼前呢。”
话音落,孟紫怡起身走下巨石;“这个时间,商队的大家应该都起床了,我先回去看看情况。”
她身后,传来一声轻叹。
“希望昨晚进村的那批人,不会成为我们入城的阻碍。”
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如人意。孟紫怡回到村子时,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。
纵向割开延荣村的主街道上,上百道身影挤出一道人墙。人群喧闹着,喋喋不休的讨论与情绪激烈的骂街声不绝于耳。
孟紫怡定睛看去,那些人中,既有自己商队里的商人和搭车客,也有一些衣着老旧,面色如土的瘦汉子。
那些人,便是延荣村的村民。
她心里正奇怪:“为什么这些村民会走出门和商队的人待在一起”时,前方混乱的人群忽然传出一声大喊:
“孟姐来了!”
顿时,无序的人群安静不少,其中朝向她的那一片人自觉散开,给孟紫怡让开条路的同时,也叫她看清了人墙后的情景。
十几位身穿溪谷城制式铁甲的卫兵守在街道两侧,大街正中央,躺着四个人。四人中的三个,都是身穿旧衣的村民,另外一人,身上披着红棕色棉衣,是她商队里的熟人。
这几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下,都有一大片不自然的青紫色。他们躺在地上,胸口连呼吸的起伏都不再有。
“我不在的时间里,发生什么了?”
语气严肃,步伐镇定,不怒自威。四周的商人意识到,这位年轻的商队头领展现出了她在传闻中的那一面。
她的眼神扫过路两侧的人群,最终停在溪谷城的卫兵们身上。
“您不在的时间里,村中有三位村民身上生出紫斑,最终在痛苦中死亡,随后,您商队里也有一个人出现了相同的状况。”
略显矮小纤细的身影从卫兵队后走出,尖锐的语调与卫兵敬礼的动作揭示着她的身份。
“凯蒂萨·银柳……”
孟紫怡在心中默念着,这个名字可给附近的行商带来了不少压力。
“孟紫怡,现在溪谷城特别行动卫队怀疑你和你的商队私藏、运输剧毒,毒害村民。”银柳走到孟紫怡身前,冷冷地盯着她,“我是特别行动卫队队长,凯蒂萨·银柳。有什么疑问可以向我提出,如果没有,请让我们检验你们的货物。”
“……”
孟紫怡从没听过如此荒谬的污蔑,不过既然这话从溪谷城大小姐的口中说出,就不得不当真处理。
“凯蒂萨卫队长,希望你能给出足够的证据,以支持你们的怀疑。”
银柳不紧不慢道:“死前面色紫青,陷入痛苦,或许你听过最近的传闻,但祛魅之后,只能是剧毒导致。在此前几天,村中从未出现过这种规模的惨死。我们卫队昨晚入村之后,也没有巡查到类似的危险行为。于是我们清点了这两天进村的人,除了你们商队,只有两个手无寸铁的商人和旅行者。”
“等等,你怀疑那些狂暴的猛兽也是我们导致的?别忘了,几天之前我们还在山路上,屏川镇的人们都可以证明。”
“你们如果不心虚,打开货箱,自然能还你们清白。”
无视掉眉头微皱的孟紫怡,凯蒂萨·银柳将目光投向商队停车的方向。
不行……
不能让她继续这样下去……
只要不让这群人打开货箱,他们就没有证据!
“银柳小姐,看来城主大人为您安排的这次行商历练并没有让您增长太多经验。”
孟紫怡的嘴角挂起无奈的微笑:“这批货物是溪谷城的第三批过冬物资。如果半途拆开,货品受潮、损毁,或者遇到其他意外,需要承担后果的可不止你我两个人。”
眼看银柳脸上的高傲开始挂不住,孟紫怡又补充道:“城主大人因此亲自嘱咐过,在物资到达溪谷城之前,不应以任何理由被打开。”
“所以我想,特殊行动卫队目前并没有权力打开货箱。”
听到最后,银柳的脸色彻底沉下来:“你们当然可以这么做。不过,这位商队头领小姐……请你不要忘了溪谷城商业真正的主人是谁。”
孟紫怡保持着脸上的微笑,她点点头,转身离去。
临走前,她只留下一句话。
“那么,为什么她会被溪谷城的主人拒之门外呢?”
刚回到住处,七世落雨就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。
老屋的几位住客都聚在客厅,见七世落雨回来,齐刷刷地看向他。
只有一人是例外,昨晚那个络腮胡男偏压下脑袋,对他说道:“刚才,有一个溪谷城卫兵队的小队长过来了,是来找你的。”
七世落雨顿时释然,昨晚那两个卫兵果然不是白揍的,这种玩意就像狗皮膏药似的,一旦被招惹上,总得沾点什么下来才满意。
“那,他们对你们做什么了吗?”他追问道/
与他同屋过夜的中年商人轻轻摇头:“看你不在,他就走了。那小队长是一个人来的,走的时候说,让我们帮忙告诉你他来过。”
七世落雨轻抚着下巴,在厅内反复踱步两三回后,对着气氛压抑的众人一挥手:“各位,我去见他看看。你们放心,就算他有事找我,我也能保证,不会波及到各位。”
随后快步出门,走到街口,正要转向小路,忽然看见远处一个身穿铁甲的人快步向自己走来。
那人似乎是从主街道上过来,正巧看见七世落雨走出那间老屋。他边走边卸下头盔,同时急切地询问着:“你就是昨晚对我两位同事出手的奇人?”
七世落雨掌心已暗自蓄起星光,却听见对方恳求道:
“请救救延荣村里的人吧!”
标签: